第83章 双生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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菌穹核心，王座领域。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刻度。只有永恒的、令人窒息的绿光，从覆盖着活体菌丝的巨大穹顶垂落，将每一寸空间都浸泡在粘稠的生命与腐败的混合物中。空气中弥漫着孢子，如同亿万微小的绿色星辰，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了灼热的沙砾。脚下，不再是冰冷的金属或岩石，而是厚实、搏动、温度惊人的菌毯。它像某种巨大生物的内脏壁膜，随着菌主那无法形容的庞大意志，缓慢而有力地收缩、舒张。每一次“心跳”，都有一股磅礴却腐朽的生命能量浪潮般冲刷过整个空间，带来毁灭的威压，也带来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裴度猛地单膝跪地，右拳狠狠砸在滚烫的菌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噗嗤”声。荆棘冠冕紧箍着他的头颅，那些尖锐的棘刺仿佛活了过来，正疯狂地向他的颅骨深处钻凿。每一次钻凿，都伴随着菌主冰冷、黏腻的低语，如同亿万条蛆虫在脑髓中蠕动、啃噬。

“看见了吗？裴度……你的归处……”菌主的声音直接在意识里震荡，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弄，“就在那里……你残缺的答案……你渴望的‘完整’……”

那低语并非虚妄。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撕扯感，如同无形的钩爪，死死拽住了他的心脏，将他粗暴地拖向王座左侧那片被更加浓郁、几乎凝结成实质的绿色菌雾所笼罩的区域。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就在那浓雾之后，有东西在呼唤他。一个与他自身存在本源共鸣的“点”——他的克隆体！

“呃啊——！”裴度喉咙里滚出野兽般的嘶吼，猛地抬头。他的左眼已经完全被荆棘覆盖，细密的黑色根须刺破眼睑下的皮肤，像丑陋的裂纹蔓延开去，眼球本身则闪烁着一种非人的、纯粹的菌丝绿光。只有右眼还残存着一点属于人类的、被极致的痛苦和狂怒点燃的赤红。

“裴度！别去！”许霜药的声音穿透了菌主的精神低语和裴度自身的狂躁嘶鸣，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和前所未有的急迫。共生连接的另一端，裴度那几乎失控的暴戾情绪和菌主疯狂侵蚀带来的剧痛，正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进她的精神世界。她强忍着几乎要炸裂开来的头颅，试图通过连接传递自己的意志：“那是陷阱！它在利用你的感应！稳住心神！”

她艰难地维持着站姿，身体因为承受着双重痛苦而剧烈颤抖。汗水浸透了她的作战服，紧贴着她苍白如纸的皮肤。她的目光却异常锐利，死死锁定在王座正后方，那片菌丝构成、不断脉动的巨大能量节点——菌穹核心真正的“心脏”。无数粗壮的、闪烁着高能绿光的菌丝管道从四面八方汇聚于此，深深扎入一个巨大的、如同某种生物巨大骨节般的惨白色结构内部。那结构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每一次搏动，都有海量的能量洪流从中泵出，沿着那些管道输送到菌穹的每一个角落，滋养着这覆盖了整片大陆的恐怖生命体。

植物网络在她意识深处发出的警告信息，微弱却坚定，如同风中残烛，却又顽强不息。那信息指向王座核心——唯有彻底摧毁那个节点，才能打断菌主近乎无限的能量循环，瘫痪整个菌穹！这是唯一生路，也是她内心深处唯一能抓住的赎罪稻草——为自己曾经参与研发出这恐怖生物武器核心技术的罪孽。

“闭嘴！”裴度猛地扭过头，仅存的右眼血丝密布，恶狠狠地瞪向许霜药。他的声音嘶哑变形，充满了被本能和愤怒支配的狂躁，“你懂什么？那是我的……我的东西！它在等我！它在呼唤我！”共生连接因他激烈的情绪和即将拉开的物理距离而剧烈震颤，力量如同退潮般迅速衰减，取而代之的是连接本身被强行拉伸带来的、深入骨髓的撕裂痛楚。这痛楚更加刺激了他，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只想撕碎眼前一切阻碍的凶兽，“滚开！别挡我的路！”

话音未落，裴度爆发出最后残存的全部力量。他脚下被踩踏的菌毯瞬间炸开一个焦黑的凹陷，整个人化作一道被荆棘黑影包裹、带着决绝毁灭气息的黑色闪电，义无反顾地撞向左侧那片浓稠的菌雾！他冲出的瞬间，许霜药清晰地感觉到维系两人的无形精神纽带被猛地绷紧、拉长到了极限，随即传来一声令人心悸的、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撕裂开来的“嗡鸣”！

“裴度——！”

许霜药的呼喊被淹没在裴度冲入菌雾的呼啸声中。撕裂般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一口腥甜的鲜血涌上喉咙，又被她死死咽了回去。共生连接没有断裂，却变得极其微弱、不稳定，如同狂风中的蛛丝，只剩下断断续续的痛苦脉冲和一片混乱狂暴的意志碎片传来。

他走了。

独自一人，冲向那几乎是明摆着的深渊。

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许霜药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但下一秒，王座后方那核心节点更加剧烈的能量波动，如同无形的重锤敲击在她的感知上。菌主庞大的意志似乎因为裴度的“入彀”而更加活跃，更加充满恶意。

不能再犹豫了！

许霜药猛地咬破自己的舌尖，剧痛让她涣散的目光瞬间凝聚，强行压下了因共生连接撕裂带来的眩晕和虚弱。赎罪的机会就在眼前，也可能是唯一能阻止菌主、甚至……救下那个被愤怒和本能冲昏头脑的男人的渺茫希望。

她深吸了一口灼热腥甜、饱含剧毒孢子的空气，肺部传来火辣辣的刺痛。不再看裴度消失的方向，她将全部的精神力，如同细密的针尖，狠狠刺向那搏动着的、惨白色的巨大核心节点。同时，她调动起自己意识深处尘封已久、属于“创生之柱”计划最高权限研究员的特殊精神密钥——一串极其复杂、以特定频率波动的生物能量编码。这是当初为了最高级别维护而预留的，连菌主也未必完全掌握的后门！

“解析结构！弱点！能量流动！”许霜药在心中咆哮，意志如同无形的钻头，顶着菌主庞大意志的干扰和核心节点散发出的恐怖能量辐射，艰难地向内渗透。她额角青筋暴起，皮肤下的血管因为过载而呈现出不祥的紫色，细微的血珠从她的眼角、鼻孔渗出。植物网络的微弱信息流在此时成为了关键的引导线，艰难地在她意识中勾勒出核心节点内部那复杂到令人绝望的能量回路和物质构成。

时间在巨大的痛苦和专注中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突然！

当她的精神密钥触碰到核心节点深处某个极其隐蔽的古老能量封印时，一股无法形容的、跨越了漫长时光的恐怖信息洪流，如同远古巨兽的垂死咆哮，猛地顺着她的精神链接反冲回来，狠狠撞入她的意识！

粘稠、冰冷、带着腐烂甜腻气息的菌雾包裹着裴度，隔绝了视野，也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只有他自己的粗重喘息和心脏擂鼓般的狂跳在耳边轰鸣。荆棘冠冕的灼烧感达到了顶点，仿佛要将他的天灵盖整个掀开。菌主的低语不再是模糊的诱惑，而是变成了无数个重叠的、尖锐的、充满恶意的声音，在他破碎的脑海中疯狂尖叫、撕扯：

“看啊！你来了！”

“残缺品！劣质品！”

“回归吧！融为一体才是完美！”

“她抛弃了你！她只想毁掉你的希望！”

“闭嘴！都给我闭嘴！”裴度嘶吼着，挥舞着被荆棘缠绕、异化得如同黑色巨爪的双手，疯狂地撕裂着前方的菌丝浓雾。每一次挥爪，都带起一片飞溅的粘稠液体和断裂的菌丝。共生连接另一端传来的撕裂痛楚和许霜药那微弱却清晰的焦急呼喊，此刻都变成了火上浇油的燃料，让他更加确信——她是错的！她只想阻止他找到答案！

浓雾骤然稀薄。

一个巨大、如同某种昆虫茧房般的培养装置出现在眼前。它由无数粗壮、搏动着的墨绿色菌丝管道盘绕而成，深深扎根在下方厚实的菌毯中。装置内部充满了散发着柔和绿光的粘稠液体。而就在那液体中央，静静地悬浮着一个身影。

裴度的呼吸，在那一刻彻底停滞。

时间仿佛凝固了。

那个身影……是他自己！

一模一样的身材轮廓，一模一样的五官细节，甚至连眼角那道他自己都几乎忘记来历的细微旧疤都完美复刻。克隆体闭着眼睛，神态安详，仿佛只是沉睡。没有狰狞的荆棘冠冕，没有扭曲异化的肢体，没有左眼那令人作呕的菌丝绿光。他的皮肤光洁，在培养液中散发着一种近乎圣洁的柔和微光，像是造物主最完美的杰作，一件无瑕的艺术品。

“完美……”菌主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满足和诱惑，如同情人最甜蜜的低语，直接灌入裴度的灵魂，“看到了吗？裴度？这才是你本该拥有的形态。纯粹，强大，不朽，摆脱一切痛苦和缺陷……没有挣扎，没有背叛……只有永恒的生命形态，与吾同在……”

巨大的冲击让裴度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愤怒的狂潮似乎被按下了暂停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诡异而冰冷的吸引。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迈步，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踩在菌毯上发出黏腻的声响。他伸出手，隔着厚厚的透明培养壁（那似乎是由某种高度结晶化的菌丝构成），颤抖地想要去触摸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完美的脸。

这就是他追寻的“完整”吗？那个困扰他、撕裂他、让他感觉自身永远残缺的根源答案？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培养壁的瞬间，那悬浮在培养液中的克隆体，眼皮下的眼球，似乎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裴度被诱惑麻痹的心脏！

不对！

那不是沉睡！那平静安详的表象之下，隐藏着某种……东西！某种冰冷、贪婪、非人的意志！它没有生命个体的鲜活感，更像是一个……一个等待被“激活”的空壳！一个为菌主准备的、完美的容器！

“不——！”迟来的、源自灵魂深处的警兆如同惊雷般炸响！裴度猛地想要缩回手，想要后退！

太迟了！

就在他心神失守、被那诡异的完美所吸引的刹那，他头顶的荆棘冠冕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绿光！那光芒如同活物，瞬间沿着他伸出的手臂蔓延而下！与此同时，培养装置内部，那克隆体的身体猛地睁开了眼睛！

没有瞳孔，没有眼白！整个眼眶里，只有一片纯粹、冰冷、毫无感情的、吞噬一切的深绿！那根本不是人类的眼睛，那是菌主意志的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