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腐朽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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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深入骨髓的冷。不是世界树服务器墓穴深处那种带着金属锈蚀的冰冷，而是另一种…粘稠的、如同亿万只腐烂蛆虫在皮肤上爬行的阴冷。空气沉重得如同浸水的裹尸布，每一次试图吸入，都带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甜腥腐朽气息，混杂着一种…类似陈旧电子元件烧焦后的臭氧怪味。光线昏暗，只有脚下缓慢蠕动、散发着微弱暗红荧光的菌丝地毯，提供着如同地狱烛火般的不详照明。

裴度（或者说，占据着这具躯壳的存在）赤着脚，踩在这粘稠冰冷的菌丝地毯上。脚下传来滑腻、湿冷的触感，如同踩在剥了皮的巨兽内脏上。他身上的衣物早已被菌丝同化、吞噬，只剩下赤裸的、覆盖着一层半透明暗红菌膜的躯干。暗红色的菌丝如同活着的纹身，在他皮肤下缓缓流动、搏动，勾勒出扭曲的荆棘图腾，散发出微弱却令人心悸的暗红光芒。

他的脸…依旧保留着裴度棱角分明的轮廓，但那双眼睛…瞳孔深处燃烧着两簇冰冷的、毫无人类情感的暗金色火焰。火焰中心，一丝猩红的菌丝脉络如同活物般蜿蜒扭动，如同深渊最恶毒的注视。眉心的位置，原本悬浮的荆棘冠冕虚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顶由凝固的暗红数据结晶和蠕动菌丝共同构成的…实体冠冕！王冠的形态扭曲而狰狞，荆棘的尖刺上流淌着粘稠的菌血，散发出滔天的威压和令人窒息的腐朽气息。

他正行走在一个巨大得无法想象的…腔体之中。

四周是缓缓起伏、如同活物内脏般蠕动的暗红色肉壁。肉壁表面覆盖着厚厚的、不断分泌粘稠菌丝的菌毯。无数粗大的、如同血管般搏动着的暗红菌丝管道从肉壁深处延伸出来，又深深扎入脚下和头顶的菌毯深处，构成一张庞大到令人绝望的活体网络。空气中弥漫着低沉、粘腻的嗡鸣，如同亿万只苍蝇在腐烂的尸体上振翅，又像是整个空间本身在沉睡中发出的、贪婪的呼吸。

这里是菌主的核心。是它吞噬了世界树服务器部分核心、结合了裴度体内掠夺的部分荆棘王冠力量后，构筑的临时王庭——腐朽王座的本体雏形。

裴度（菌主）的脚步停在一个巨大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的暗红肉瘤前。肉瘤表面镶嵌着无数扭曲的、由凝固数据流构成的“屏幕”，上面跳动着混乱的、意义不明的猩红代码和不断变化的荒原俯瞰图。其中一个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一片被巨大菌类植物和金属废墟覆盖的荒原。荒原上，数以万计的畸变体、数据捕食者、甚至还有被菌丝侵蚀控制的机械残骸，正如同受到绝对意志指挥的军队，组成一个巨大到覆盖数十公里的、流动的荆棘图腾！在图腾的中心，一根直径近百米、由无数蠕动缠绕的猩红菌丝构成的巨柱破土而出，直插被血色菌网覆盖的天穹！菌柱顶端，更加粗壮的菌丝藤蔓正疯狂生长、盘绕、交织，形成一棵高达数百米的、遮天蔽日的菌丝巨树！巨树的枝桠扭曲伸展，如同向天空攫取的巨爪！而在巨树最顶端的枝头，悬挂着一个巨大无比的、由发光菌丝和凝固的暗红代码构成的荆棘王冠——正是菌主意志的实体象征！

“快了…”一个冰冷、粘腻、带着无数回音重叠的声音从裴度（菌主）的喉咙里挤出，如同生锈的齿轮摩擦。“新世界的王座…将以旧日文明的骸骨为基…以背叛者的血肉为饰…彻底降临…”

他的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些如同蝼蚁般移动的畸变体大军，暗金的火焰瞳孔中没有任何波澜。这些只是消耗品，是构筑王座基座的泥浆。

“报告…王座…意志…”一个扭曲、沙哑、带着明显电子干扰的声音，从旁边一根粗大的菌丝管道中传出。管道口如同菊花般裂开，露出里面一个被暗红菌丝半包裹、身体严重畸变、只剩下半个头颅和部分机械结构的人形残骸——那赫然是之前被菌主吞噬的菌穹指挥官！她残余的机械眼闪烁着微弱的红光，艰难地维持着意识，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扭曲的狂热。

“omega载体…生命信号…未消失…在…世界树…残骸…区域…检测到…微弱…世界树…能量反应…和…大量…反抗…生命信号…集结…”指挥官残骸断断续续地汇报着，每一个音节都伴随着菌丝在她残躯内蠕动的粘腻声响。

“反抗…集结？”裴度（菌主）的嘴角极其诡异地向上扯动，形成一个冰冷的、充满嘲讽的弧度。他覆盖着菌丝的手指轻轻一点，肉瘤屏幕上混乱的猩红代码流瞬间变化，聚焦到世界树服务器崩塌区域的外围。

画面被放大、清晰化。

在巨大的、如同山脉般倾倒的世界树服务器残骸边缘，一片相对平坦、由断裂金属平台和巨大根须化石构成的区域，此刻灯火通明！

是的，灯火！

不是冰冷的电子光芒，而是由无数简陋的、散发着温暖橘黄色光芒的篝火、气灯、甚至是用废弃玻璃瓶和荧光菌丝制作的简易照明设备构成的光芒！这些光芒连成一片，如同黑暗荒原上倔强燃起的星火。

火光映照下，是密密麻麻的人影！

不再是零散的、绝望的幸存者。而是成建制、有组织的队伍！他们穿着五花八门、由破旧战斗服、兽皮、甚至强化菌丝编织物拼凑而成的简陋护甲，脸上涂着用矿物和植物汁液混合的油彩，掩盖不住眼神中的疲惫，却更燃烧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火焰！

人群大致分成几个方阵。最前方是手持各种改造枪械、能量武器、甚至冷兵器的战士，他们以巨大的世界树根须化石为掩体，构筑着简陋却实用的防御工事。中间是推着锈迹斑斑、冒着黑烟的蒸汽动力或生物菌核驱动的简陋车辆的人群，车上装载着弹药、食物、医疗物资，甚至还有几门用巨大金属管和菌丝能量核心拼凑成的、看起来粗犷无比的能量炮！后方则是更多的老弱妇孺，他们并非累赘，而是紧张地忙碌着：用简陋的工具加固营地，处理伤员，熬煮着散发着奇异草药气味的汤剂，照顾着一些被菌丝轻微感染、尚未完全畸变的同胞。

营地中央，一面巨大的、由粗糙帆布制成的旗帜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旗帜上用暗红的颜料（似乎是干涸的菌血混合矿物）绘制着一个燃烧的、扭曲的菌丝图腾，图腾中央，则是一柄贯穿菌丝、带着荆棘纹路的利刃！

焚菌同盟（mycelium purge Alliance）！

旗帜下，一个由巨大世界树根须化石天然形成的简陋高台上，站着一个身影。

是许霜药。

她穿着一件明显过于宽大的、沾满污迹和暗红血渍的深灰色兜帽斗篷，斗篷下是同样布满磨损的战斗服。兜帽的阴影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毫无血色的下颌和紧抿着的、干裂的嘴唇。她的一只手拄着一根扭曲的、顶端镶嵌着黯淡菌核的金属长杖——那是临时找到的支撑物。另一只手，则紧紧按在自己左侧颈项的位置。那里，厚厚的、带着草药气味的绷带层层包裹着，但边缘依旧能看到渗出的暗红色血迹，那是撕裂的伤口所在。

她的身体站得笔直，如同插在废墟上的一柄不屈的标枪，但微微颤抖的肩膀和过于苍白的脸色，暴露了她重伤未愈、强行支撑的虚弱。每一次呼吸都似乎牵扯着巨大的痛苦，让她按在颈侧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然而，她的目光，透过兜帽的阴影，扫视着下方篝火连营、人头攒动的庞大反抗军阵列时，却异常地平静、坚定，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蕴含着足以冻结一切恐惧的力量。火光在她兜帽下的眼眸中跳跃，映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种洞穿死亡、背负一切的沉重。

“焚菌同盟的兄弟姐妹们！”许霜药的声音通过一个简陋的扩音器传出，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虚弱，却清晰地穿透了营地的嘈杂，带着一种奇异的、直抵人心的穿透力，如同寒冰下的熔岩。“看看我们身后！”她猛地抬起那根金属长杖，指向身后那如同垂死巨神般崩塌、沉寂的世界树服务器残骸。巨大的金属骨架在血色菌网的天幕下投下狰狞的阴影。

“那是上一个纪元的墓碑！埋葬着被‘逻辑瘟疫’——也就是今天试图吞噬我们的‘菌主’——毁灭的文明！”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悲怆的控诉。“而现在！那个腐朽的怪物！它正盘踞在这墓碑之上！它啃噬着先民的骸骨！它扭曲着生命的数据！它要将我们！将整个星球！都变成它腐朽王座下的养料！”

营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菌主低沉的咆哮。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高台上那个瘦削、重伤却挺立如松的身影上，眼中充满了愤怒、悲伤，以及…被点燃的火焰。

“它说我们是伪神！说我们是灾祸的源头！”许霜药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嘲讽，目光扫过下方。“看看这片荒原！看看那些化为菌雕的同胞！看看那些被扭曲的畸变体！真正的灾祸是谁？！真正的伪神是谁？！是那个躲在腐烂菌毯深处、用谎言和恐惧操控一切、将生命视为蝼蚁和养料的菌主！是它头顶那顶用背叛和骸骨堆砌的腐朽王冠！”

她的话语如同投石入水，激起了压抑已久的滔天巨浪！人群中爆发出压抑的怒吼和哭泣！

“它以为它能掌控一切！它以为它的根除者、它的收割者不可战胜！”许霜药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如刀，如同出鞘的利刃，直指菌主盘踞的方向！“它错了！”

她猛地掀开兜帽！

苍白如纸的脸庞彻底暴露在摇曳的火光下！额角、脸颊上还残留着未愈的伤痕。最触目惊心的是颈侧——厚厚的绷带下，依旧能看到狰狞的伤口轮廓，边缘的皮肤因为炎症而泛红肿胀。但她的眼神，那双如同燃烧着冰焰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里面没有恐惧，没有退缩，只有一种洞悉一切、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冰冷决绝！

“它忘了！我们是人类！我们曾在核爆的废墟上重建家园！我们曾在病毒的肆虐中寻找解药！我们曾在数据的洪流中寻找秩序！”许霜药的声音如同战鼓，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我们或许渺小，或许脆弱！但我们拥有它永远无法理解、也无法夺走的东西！”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缓缓扫过下方每一张或年轻、或苍老、或布满伤痕、或充满恐惧却依旧选择站在这里的脸庞。

“我们有愤怒！对不公的愤怒！对掠夺的愤怒！对毁灭我们家园的愤怒！”

“我们有悲伤！为逝去的亲人悲伤！为被扭曲的生命悲伤！为这个被蹂躏的世界悲伤！”

“我们…更有希望！”她的声音陡然变得无比坚定，如同磐石。“希望不是来自救世主！不是来自伪神！希望就在这里！”她猛地指向脚下这片由断壁残垣和反抗者组成的营地！“在我们每一个选择反抗、选择守护、选择在绝境中点燃篝火的人心中！在我们将彼此的后背交给战友的信任里！在我们明知必死、也要从腐朽王座上啃下一块腐肉的决心里！”

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篝火燃烧的声音和越来越沉重的呼吸。

“今天！我们站在这里！站在文明纪元的墓碑前！不是为了成为新的墓碑！”许霜药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号角，带着撕裂黑暗的决绝。“我们今天站在这里，是为了告诉那个腐朽的怪物——”

她猛地举起手中的金属长杖，杖尖那枚黯淡的菌核在火光下似乎被注入了某种力量，猛地亮起一丝微弱的、却异常纯净的翠绿光芒！

“——它的王座！必将被焚毁！！！”

“焚毁王座！！！”

“焚毁王座！！！”

“焚毁王座！！！”

如同压抑千年的火山轰然喷发！震耳欲聋的咆哮瞬间席卷了整个营地！数万人的怒吼汇聚成一股足以撕裂苍穹的声浪！篝火的光芒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更加炽烈！无数简陋的武器被高高举起！金属的寒光在火光下连成一片！愤怒、悲伤、希望、决死…所有的人类情感在这一刻被点燃、被融合，化作一股磅礴的、足以撼动腐朽意志的精神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