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彻头彻尾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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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他身体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呵，周朴园的事情，与我有何干系！

停顿了许久，她才慢慢悠悠抬起眼，平淡地吐出一句：“都已经这么晚了，你还客厅里做什么？”

没有任何的感情波动，仿佛就是两个陌生人之间避无可避的礼貌寒暄。

“放心，我没喝那碗汤。”周朴园依旧只露出一个后脑勺，但他说出来的话，却令所有观众大吃一惊。

繁漪抬手拢了拢头发，眉宇间尚带着几分破罐子破摔般的坦诚，“是吗？那你还真是命大！”

“我知道冲儿怨我，”对方此时才从容不迫地转过身，漆黑的瞳孔盯着繁漪，个中情绪晦暗不明，“你也怨我。”

“所以呢？你要把我们母子怎么样？”

周朴园笑着摇摇头。这是什么意思？不会把他们怎么样，还是没办法把他们怎么样？

观众们心中的疑惑，周朴园自然是无法解答。只见他一步一顿地从沙发后面走出来，突然间便话锋一转，问了一个看似无厘头的问题：“繁漪，你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相遇吗？”

“记那个做什么？”繁漪嫌弃地挪开脸，“这么多年，我早就忘干净了。”

“那时你穿着一身浅紫色的洋装，站在绿柳成荫的湖畔，像极了一幅美好的西洋画。”周朴园像是没有听到繁漪的回答，自顾自地说着话，嘴角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像是回味着一颗酝酿了二十年的饴糖。

繁漪听完冷冷一笑，“老爷记岔了吧，你我的第一次相见是在秋分，我穿着的是一件红衣裳。”

“那年秋分啊……”周朴园抬起头，遥望远方，似乎正在试图穿过时空的隧道，静静怀想，“是你第一次见到我，可并非是我第一次见到你。”

是吗？

繁漪第一次露出了有些迷茫的神色，皱着眉头认真回忆，自己有没有穿过什么紫色洋装，有没有站在什么绿柳湖畔。

时间过得太久，那些本来就不太深刻的记忆，被岁月的长河反复冲洗，变得更加模糊不清，连大体的印象都找不见。

实在是想不起来了……头好疼啊……

繁漪痛苦地捂着脑袋，身子一软，只有依靠一只手强行撑着桌角，才能勉勉强强站立。

周朴园下意识就要伸出手搀扶她，却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瑟瑟缩缩退了回去。

当初，他在权势和爱情之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前者。

自此之后，他便以为自己变了，那颗被金钱和名利包裹着的心冰冷如铁，再也不会为任何人所跳动。

直到他遇见了繁漪，那个父母为他选定的结婚对象，比他足足小了二十岁。

繁漪同别家古板木讷的千金小姐有些不太一样，她是鲜活的，是炽热的，有文采，有见识，有自己的思想，也有自己的坚持。她像是一轮初升的太阳，照亮了层层叠叠的封建牢笼，也照亮了那颗冰封千年的隐晦真心。

而且她也很美，美得过于出众，像是太阳周边的绚烂光辉，耀眼得让人不敢忽视。

那日，周朴园不过是因为心情烦躁而跑到湖边散心，却意外撞见了自己素未谋面的未婚妻，穿着丁香紫色的连衣裙，头上带着顶白色蕾丝小洋帽，正在柳树下学骑自行车，身后还跟着两个手忙脚乱的小侍女。

她明媚一笑，正如同三月的春风，荡起湖面层层涟漪。

那一刻，周朴园突然觉得听从父母的安排，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可惜，他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无不在培养他成为一个合格的资本家，一个合格的周公馆继承人。他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爱人，更不知道要如何爱人。

曾经的周朴园以为，爱是山盟海誓，你侬我侬，就是以及最本能的肉体欲望。可现实告诉他，满腔热血终究抵不过世态炎凉。

所以他抛弃了侍萍，同时也牢牢封死了那段见不得光的感情。

再后来，他便对爱情产生了心理阴影，害怕犯错，害怕失败，害怕再给别人带来伤害，索性就什么也不做，彻底杜绝一切意外的发生。

他觉得只要不做，便不会错。

所以他冷落了繁漪，任她在压抑的后宅中自生自灭。那股骄阳般的炽热无处宣泄，越积越多，最终猛的一下全部爆发，成为了灼烧其主人的致命凶器。

周朴园说不准繁漪到底是什么时候生病的。

大夫给出的症断是压抑过重，郁结于心，心病难医。周朴园觉得是自己没能照顾好繁漪，也就更加不敢面对她。

做错的事情多了，索性就自欺欺人装作看不见，仿佛只要自己不去在意，愧疚与心虚就追不上来。

周朴园，一个不折不扣的资本家，经营了所有的生意，却经营不好自己的家庭。

他时常回望自己的一生，夫妻不像夫妻，父子不像父子，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也许，是时候该结束这一切了……

周朴园低下头，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所有人……”

刚才听了对方的一大段话，繁漪早已颓废地坐在了椅子上，佝偻着脊背，看着仿佛瞬间苍老了二十岁，“呵，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么？”

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举案齐眉也好，相看两厌也罢，总归是要一辈子绑在一块，谁也逃脱不了。

“是啊……没意义了……全都已经……没意义了……”周朴园感到眼前阵阵发黑，全身上下仿佛被瞬间卸了力气，站也站不住。

虽然此刻的繁漪是背对着周朴园，看不到他的精神状态，但从对方那有气无力的话语中，也是敏锐察觉出了不对劲。

“周朴园？周朴园！”

繁漪一瞬间跑过去，眼疾手快接住了对方如同大厦将倾般的身子。

“你这是怎么了？”她扶起人跪坐在地上，不解地看着那张靠在自己肩头毫无血色的脸，“你吃了什么？”

周朴园看起来似乎已经没有力气再回答她了，繁漪便直接上手在他身上细细摸索，终于从对方的袖子里，翻出来一个折成小块的药包，里面像是还残余了些许药粉。

她将药包凑近鼻尖，嗅到了那代表着危险的致命气息，双眼蓦然睁大。

“为什么……为什么……”

繁漪是恨周朴园的，恨他的冷漠，恨他的无情，恨他将自己扔在冰冷的周公馆里自生自灭，连半个多余的眼光都不肯施舍。

她以为他们两个一直都会这么无休无止地纠缠下去，相互厌恶却又摆脱不了对方，就看谁先熬死谁。

可她却从来没有想到，周朴园竟会主动退出这场博弈，如此突然，如此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