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乱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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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风呜咽着拍打船篷。</p>

二丫这时小声道：“娘托王婆子说项，想送我去郭员外家当粗使丫头……说是模样周正手脚麻利，月钱还能多两百文。”</p>

她声音更低了些，“其实大户人家，也能见见世面。”</p>

梁八斗颔首，最后看向陈庆：“阿庆，那你呢？”</p>

陈庆言简意赅：“我打算习武。”</p>

习武！？</p>

几人俱是一怔，仿佛听错了。</p>

梁八斗摆了摆手，笑道：“阿庆，你又在说胡话。”</p>

陈庆缓缓道：“我说真的。”</p>

“一家寻常武馆，拜师费就要十两银子，还得看根骨资质。”</p>

梁八斗眉头紧锁，连连摇头，“这还不算，每月食宿少说二两，药浴一两，器械……习武哪有那么容易？”</p>

穷文富武，绝非虚言。</p>

拜入武馆只是门槛，真正习武才是无底洞，需源源不断的肉食进补。</p>

哑子湾也曾有人痴心妄想，最终蹉跎光阴，欠下巨债，稍好些的，也不过是给富户当个看门护院。</p>

二丫和小春也暗自摇头，显然认为陈庆的想法不切实际。</p>

李虎张了张嘴，终是把话咽了回去。</p>

二丫看向梁八斗：“八斗哥，那你呢？”</p>

说起自己，梁八斗腰板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我三爷在内河司做刀笔书吏。我爹说了，让我先跟着他读书习字，等过几年三爷退了，就想法子引荐我……”</p>

“八斗哥你要当官老爷了？！”</p>

二丫眼睛一亮，声音拔高，“那岂不是……要发达了？！”</p>

几人脸上顿时露出毫不掩饰的艳羡。</p>

对哑子湾的穷苦人来说，一个衙役差事已是了不得的“官老爷”，何况是更有实权的刀笔小吏？能跟着学，将来接替，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大福分。</p>

“这事还没影儿呢，先跟着三爷学着再说。”</p>

梁八斗毕竟少年心性，嘴角的笑意压也压不住，“咱们都是哑子湾出来的，往后得多聚聚，互相也好有个照应。”</p>

几人皆点头称是。</p>

梁八斗若真能发迹，此刻维系情谊，将来便是一条难得的门路。</p>

又闲话几句，二丫和小春对梁八斗的态度明显热络了许多。</p>

约莫过了片刻，众人乘着小船离开芦苇荡，回到哑子湾。</p>

陈庆快步向自家连船走去。</p>

这世道帮派林立，拦路抢劫的亡命之徒也是不少，到处都充满着未知的危险。</p>

就在陈庆快要走到家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道厉喝：</p>

“狗东西！上游那是我金河帮的地界，你也敢去！？”</p>

“老子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点水灯！”</p>

只见自家那条破船附近，邻居高婶家的门板裂开一道大口子。</p>

破旧布帘歪斜着，几只陶罐碎了一地，死鱼死虾的腐烂混合着腥气弥漫开来。</p>

高婶瘫坐在泥地上，抱着头啜泣，高叔则被两个穿着短打、面露凶相的金河帮打手死死按在地上，额头青肿，嘴角渗血，眼神里充满了屈辱和绝望。</p>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金河帮的钱彪。</p>

他身材敦实，穿着绸缎褂子，敞着怀，露出胸口一道狰狞的刀疤。</p>

钱彪主要负责收取各家渔船的‘龙王香火’。</p>

这金河帮不仅收‘龙王香火’，还有丧葬钱，号称‘阴船引路银’，每具尸体收二百文，否则抛尸江心。</p>

还有所谓的‘水鬼嫁妆’，强迫新娘家属交钱，否则‘水鬼’便会来抢亲。</p>

至于这‘水鬼’，众人心知肚明。</p>

婚丧嫁娶，件件都要从贫苦渔民骨头里榨出油来。</p>

谁敢不从？渔网会在深夜被划碎，船舱里会莫名出现死老鼠，或者更直接，一场‘意外’的碰撞让渔船沉入江底。</p>

哑子湾渔民对其又恨又怕，谈之色变。</p>

“呦，阿庆！”</p>

钱彪看到陈庆，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你看看，你看看高老哥这事儿闹的。”</p>

他叹了口气，仿佛他才是那个最痛心的人，“那上游渔场是我金河帮地界，老高头犯了忌……唉，实在没办法，帮里规矩不能坏啊！我这心里，也不好受！”</p>

陈庆面上也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钱爷说的是啊。”</p>

“唉，这日子是真难熬啊，你看这鱼价跌得跟什么似的。油盐酱醋，哪样不涨？”</p>

钱彪话锋一转，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了，“阿庆啊，你家最近手头还周转得开吗？看你和你娘这么难，我这心里……实在不是滋味。”</p>

“若是不够，我倒是可以借你一笔应急钱，一百文铜钱每日生两文利，按日结清，利息清清楚楚，绝不坑你。拿你家那条破船抵押就行！”</p>

陈庆面上依旧赔笑，心中却寒意陡生，身后高婶的啜泣声仿佛更清晰了。</p>

钱彪的‘仗义’背后是冰冷的算计，那一百文铜钱每日生两文利听着零碎，实则利滚利下来，年息高得骇人，简直是要吸髓敲骨。</p>

抵押物必是陈家的船，这可是渔民的命根子。</p>

钱彪这是吃定了他们孤儿寡母软弱可欺，早将陈家视作了砧板上势在必得的鱼肉。</p>

陈庆苦笑更深，连连拱手：“多谢彪爷挂心！您太仁义了！不过眼下……还能勉强撑着，实在不够再求您。”</p>

钱彪见陈庆不咬钩，脸上那点笑意瞬间僵冷，皮肉只是敷衍地扯动了一下：“行，需要时，随时来找我。”</p>

他目光扫过陈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快回去吧，别让你娘等急了。”</p>

那‘等急了’三个字，刻意放缓了语速，听着像关怀，却更像冰冷的催促。</p>

“哎，多谢钱爷，多谢钱爷！”</p>

陈庆脸上挤出感激，快步向着自家那两条破败相连的渔舟走去。</p>

.......</p>